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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二十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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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走廊·晨间。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与窗外飘来的、带着秋日凉意的银杏叶清香在空气中奇异地交织。姜浅柠和林月并肩走在通往病房的漫长走廊上,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。林月的右手食指裹着洁白的纱布,纱布边缘渗出一小圈淡黄色的药渍,像一枚沉默的勋章——那是昨晚程越发作时无意识咬伤的印记。

“他今早又无意识喊了你的名字。”林月突然开口,声音打破了寂静,指尖轻轻敲击着硬质病历本的边缘,发出有节奏的轻响,“第三次了,就在护士给他抽血的时候。”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光影交织的地面上。

姜浅柠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绊了一下,微微一顿。金黄色的晨光正奋力穿透走廊尽头的巨大玻璃窗,将她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,投射在冰冷反光的地砖上,如同两道无声的注脚。

“还有昨天。”林月继续道,声音轻得像在讨论某个实验室里新发现的、有趣的病例现象,“他画海马体图谱时,在右下角,无意识地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——”她顿了顿,侧头看了姜浅柠一眼,“和你论文里独创标记的位置,分毫不差。”

姜浅柠的指甲无意识地刮过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金属笔夹,发出细微的“咔哒”声。那些细微的、程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如同身体本能般流露出的痕迹,像无数散落的、边缘锋利的拼图碎片,每一片都精准地刺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带来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。

病房推门的声音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,惊动了窗边的程越。他转过身,晨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,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、跳跃的光斑。然而,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,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林月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指。

“月亮,手怎么了?”程越皱眉,声音里带着一种真实的、纯粹的困惑——显然,他对昨晚自己狂暴的发作毫无记忆。

林月晃了晃那只受伤的手指,嘴角扬起一个带着点狡黠、又仿佛藏着秘密的弧度:“被小狗咬的。” 语气轻松得像在分享一件趣事。

程越的眼神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柔软下来。他伸出手,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林月未受伤的左手,拇指无意识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,开始轻轻摩挲着她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节关节处——那个动作轻柔、缓慢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感,仿佛在触碰某种价值连城又极易破碎的稀世珍宝。

“以后要离那些不听话的小动物远点。”他轻声说,语气里浸染着一种熟悉的、无可奈何的、带着无限包容的温柔。

姜浅柠的呼吸骤然停滞在胸口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。

那句话,那个动作,那拇指摩挲指节时传递的温度和力度——分毫不差!那是两年前,她在实验室里被一只受惊的小白鼠咬伤手指时,程越心疼地捧起她的手,一边消毒一边低声责备她时说过的话,做过的动作!

林月的目光像敏锐的探针,在两人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。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极其自然地、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程越的掌心抽回,顺势将那裹着纱布、记录着昨夜风暴的手指藏进了白大褂宽大的口袋里。

“已经不疼了。”她对着程越笑了笑,语气轻松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谈论窗外飘落的银杏叶,或者今日和煦的阳光。

阳光穿过病房的窗帘缝隙,在沉默的三人之间无声地划出一道透明却坚固的界限。程越的目光依旧胶着在林月身上,带着一种纯粹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切;而林月回望他的目光深处,却翻涌着某种姜浅柠无法解读、复杂如深海漩涡般的情绪。

复健室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,将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搅动成浑浊而滞重的漩涡。程越手中的钢笔尖悬停在纸面上,洇开一个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墨点。他突然抬起头,目光如同两柄冰冷、锋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林教授眼镜片后试图隐藏的阴影:“我需要NX-17的原始数据——包括我的脑脊液代谢分析。” 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
林教授正在调整心电监护仪参数的手指,微不可察地一颤。窗外的银杏树影婆娑,摇曳的光斑投在他脸上,将他镜片镀成两片冰冷、不透明的金属色块。

“伦理委员会封存了。”老人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病历报告,“你现在最该做的,是专注复健。” 他的视线没有与程越交汇。

程越的目光锐利地向下移动——林教授的右手,正无意识地、一遍遍摩挲着自己西装外套上第三颗光滑的纽扣。这个微小、固执的动作,像一道闪电劈开程越的记忆迷雾——那是林教授从程越十岁起,每次试图隐瞒或撒谎时,身体便会泄露的、无法控制的习惯性动作!

凌晨2:17的病房,月光如同冷凝的冰霜,在地砖上切割出冷冽而规则的菱形光斑。林月的白色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进门缝。她迅速将一张印有剑桥大学图书馆徽标的深蓝色磁卡,塞进程越枕下的硬壳笔记本夹层里。

“我导师的顶级访问权限数据库。”她的呼吸带着一丝清凉的薄荷糖气息,指尖在翻开的书页上刻意停留,准确地按在第37页,“《聚乙二醇4000神经毒性研究综述》……关于CYP2C19*17突变体相关毒理机制的部分,我已经帮你做了重点标记。” 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耳语。

在纸张细微的摩擦“沙沙”声中,程越冰凉的指尖急切地触碰到一段被荧光笔加粗的、触目惊心的结论:「该突变体肠道菌群β-葡萄糖醛酸酶活性异常升高达3倍,导致PEG4000代谢为强神经毒性物质环氧丙烷衍生物的速率提升8.7倍」

林月转身准备离开时,白大褂柔软的下摆不经意间擦过程越裸露的手背皮肤,那轻柔的触感,像一片冰冷的羽毛无声地掠过冻结的湖面,留下瞬间即逝的涟漪。

姜浅柠蜷缩在林教授办公室沉重的铁皮文件柜后狭小的阴影里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手机摄像头冰冷的镜头,对准了办公桌上一沓边缘已经泛黄、卷曲的记录纸。一把冰冷的黄铜钥匙在她汗湿的掌心不断滑动——那是林月趁着父亲开会间隙,偷偷塞给她的备用钥匙。

镜头小心翼翼地聚焦在最上方那张打印出来的心电图:上面清晰地显示出程越特有的、标志性的P波双峰形态。旁边空白处,是林教授熟悉的、带着匆忙潦草笔迹的批注:「θ波异常(4-7Hz)功率谱密度显著增高,峰值时间与Lot-217批次给药时间点高度吻合」

突然,死寂的走廊外清晰地传来林教授与林月由远及近的交谈声!姜浅柠的手指瞬间僵在手机拍摄键上方,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。

“爸,伦理委员会那边……”林月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刻意的急迫感,“……需要您马上去签字确认文件!”

沉重的脚步声猝然停在办公室门外!姜浅柠死死屏住呼吸,感觉肺叶像要炸开。她惊恐地睁大眼睛,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——开始缓缓地、无声地向内转动!

“月亮?”林教授疑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闷闷地传来,“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?”

“我……”林月的声音迅速响起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,“……来找您的钢笔!明天早上的重要病程记录必须用那支笔签!” 她的身影轮廓清晰地投射在磨砂玻璃门上,像一道守护的屏障。

程越将自己蜷缩在病床的阴影里,手机屏幕幽冷的蓝光,像鬼火般映亮他高耸眉骨下深邃的阴影。姜浅柠冒险传来的关键资料在屏幕上无声地闪烁、滚动:

[PEG4000]_Lot-217 / [PEG4000]_标准 = 4.6

这个如同判决书般的鲜红数字,让他的太阳穴像被重锤敲击般突突狂跳!正当他的指尖准备截取那张决定性的异常色谱图时,门外走廊上,林月的声音如同警报般骤然拔高,清晰地穿透门板:“爸!程越今天的药是不是该调整剂量了?!”

程越的瞳孔骤然收缩!他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,瞬间熄灭手机屏幕,黑暗中手指翻飞,将缠绕在手臂上的心电监护导线以最快速度恢复原位。当他闭上双眼时,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被精确控制在每秒三次——这是他十七岁那年,为了逃避深夜查房的护士,千锤百炼出的完美“装睡”演技。

病房门被推开。林教授带着一身疲惫的气息走近,冰凉的听诊器金属头贴上程越的胸口,传递着老人掌心的微温。

“睡得挺沉。”林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疲惫的欣慰,“看来□□起效了。” 脚步声带着沉重的拖沓感,渐渐远去。

直到病房重归寂静,林月那熟悉的气息才重新如薄雾般笼罩在床边。她俯身,极其轻柔地将程越滑落的被角仔细掖好,指尖在枕边那本硬壳笔记本上,若有似无地停留了半秒。

“早点休息。”她的耳语轻得像心电监护仪上那根平稳跳动的基线,几乎要被寂静吞噬,“明天,我和你一起验算。” 承诺沉甸甸地落在黑暗里。

清冷的晨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密的金色条纹,斜斜地铺洒在凌乱的病床上。程越蜷缩在堆叠的被褥间,指尖在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上疯狂地滑动、点击,屏幕反射出的幽蓝冷光,将他深陷的眼窝映照得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、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洞穴。

姜浅柠推门而入的瞬间,心脏猛地一沉。她第一眼就捕捉到程越颧骨上那片极不正常的、如同燃烧晚霞般的潮红——那绝非健康的光泽,而是病理性亢奋特有的“玫瑰疹”。更令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:瞳孔扩张到极限,浓重的黑色几乎完全吞噬了虹膜原本温暖的琥珀色,只余下令人不安的空洞。

“程学长……?”她试探着轻声唤道,空气中原本熟悉的消毒液气味,此刻突然变得无比刺鼻、呛人。

程越没有抬头。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,拉扯出一个姜浅柠从未见过的、混杂着狂喜与疯狂的诡异笑容:“你看——” 那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砺出来,干涩而亢奋。

他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笃笃”地戳向发光的屏幕,那里正疯狂跳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、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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