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林雪奴合计错了一件事,便是赵绯之怒根本不在于那将领是否对他“口出恶言,无礼慢怠”了。
即便,这是赵绯当场给予众人惩戒那将领的理由。
接道:“确是。雪奴以为,那将领纵然失礼于大人,可大人万不该当众对其施暴。他之所为,于官也,欺凌弱小,鱼肉百姓。于下也,言辞不敬,无礼欠恭。落得如此下场,也算是作茧自缚,纯属自招。但所谓是‘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。’他虽有错在先,大人大可将其送往京畿府府衙查办。该是坐牢,还是受刑,自有律法判断。一则未经审讯,大人就下如此重手,于法于理,乃是不该。二则这人大小还是朝廷命官,大庭广众之下,施暴于朝廷命官,无论缘由对错,大人都会落人口实。就如那日在宁安县,蓉蓉姐姐会对大人生出误会那般。虽让坏人立即受到惩罚,是令人大快人心之事。但,雪奴还是觉得大人不该如此。”
“林家小娘子说完了没有?”
“雪奴说完了…”
林雪奴心知肚明,她这番言论必会再次激起赵绯的怒火来。可这件事的道理,她不可能不说给赵绯听。忠言逆耳,苦谏伤情。这是无可避免的事。
出乎林雪奴的意料,听了她的话后,赵绯怒极反笑。
道:“林家小娘子之所言,句句有理有据,情真意切。绯听了,不得不佩服,林家小娘子真乃慈悲为怀,医者仁心。不然,怎地会为了那厮,专程来找绯讲话?不过,赵绯为人行事向来都是如此。林家小娘子与绯二人相识,不过月余之久,林家小娘子不知绯的真实秉性,绯并不会责怪于你。绯今日,便告知林家小娘子一个道理,哪儿管什么法、什么理?在长安,官大级高,位高权重,便是那法,便是那理。惩治这等宵小,何须用京畿府插手?绯便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、众目睽睽之下,好好地让那些无理之徒都长长记性。另外,‘落人口实’一说,赵绯自不在意。谁人爱说什么、想说什么,便由得他们爱说什么、想说什么,都说去吧。”
林雪奴愕然,继而愤然道:“大人如此言行,与那薛涛等权宦子弟、纨绔之流有何区别?难道说,只要有人胆敢忤逆大人,不管何等场合、对方何等身份,只要能够除去大人心头的一口恶气,便可罔顾律法人伦,肆意施暴?以暴制暴,非是良策。如此,只能积累怨怼,授人以柄!”
赵绯不以为意,他全然不介意林雪奴在一气之下将他比作薛涛。
“绯多谢林家小娘子的善意提醒。只不过,人各有志。赵绯待人接物,自有一番道理。绯曾许诺,未来三年,对于林家小娘子必定以礼相待,绝无怠慢。凡事林家小娘子不愿为之事,赵绯绝不勉强。今日,既然把话说开了,赵绯也想提醒林家小娘子一件事,三年之约一满,我二人会立刻合离。彼此归还往常,再无交集。既是如此,三年当中,我二人何苦要互相为难?何苦要彼此指责?倒不如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行我的独木桥。我二人各行各路,互不干涉。如此,可免去毫无必要的争论,更可省下相互指摘的工夫。”
林雪奴被他这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,说不出话来。头别到一旁,她不去看马上的人。
“林家小娘子当下不回话,也不打紧。日子且长着呢,还望好好考虑考虑绯的这个‘善意提醒’吧。”
赵绯的话句句绵里带刺,每一个字都仿佛戳在林雪奴的心尖上。
眼底泛红,林雪奴强忍着,才没有掉眼泪。
“该说的话,当是说完了的。请回吧。”
撂下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,赵绯骑马离开了。
独自立在门前,林雪奴好不委屈。
但她没觉得她做错了。
身为赵绯未过门的妻,她有义务提醒赵绯。
物极必反,过盈则亏。
太过招摇,不按法理办事,最终定会惨遭反噬。自古以来,皆是如此。何况他是赵家的家主,一家之主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。
林雪奴轻叹,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倔得可以,完全听不得旁人的善言相劝。
重新调整好形容、情绪,她回了府里。
当天傍晚时候,大堂已是备好了饭菜。
现下已是到了赵月儿回府的时辰,只待她回来与林雪奴姑嫂见面之后,主人家的晚饭就可以开始了。
林雪奴坐在主位,颇为紧张。
她挑了一套桃白的衣裳换上,想着小孩子多半喜欢鲜艳一些的颜色,妆容也精心修整过。
等了会子工夫,外面有小孩的呼喊声传了进来。
“绯哥哥,绯哥哥。”
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娃娃乐颠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。
头顶梳着双髻,赵月儿穿了一件海棠红的交领短袍,配米白裤靴。
这一套当是文学馆学子的制式衣裳,林雪奴进城的时候见过路上别人家的孩子也穿了差不多的制式衣裳。那些孩子比起赵月儿年长不少,所以同她衣裳的配色与款式上做了些区隔。
赵月儿与赵绯虽然并非同母所出,但二人的眉眼是像极了的。不同的是,月儿年幼,她的眼睛更大更明亮,看上去水汪汪的。
两只小手平举在身侧,肉乎乎的手腕上带了一对银镯。银镯上挂了两颗小铃铛,它们随着主人活跃的身姿叮铃铃地响。